「今日得與使君官僚、道俗，同此一會，莫非累劫之緣」，這是六祖惠能，慨嘆十五六年來在神秀撒下天羅地網，重重包圍，重重劫難中，能夠脫困，能夠劫後餘生，能夠有命與「使君」即古代對刺史的尊稱。「史君官僚」就是上自刺史，下至官員僚屬。「道」是出家修行學佛的佛弟子；「俗」是普通人民百姓，惠能初轉法輪，大開法筵，見到不論政府官員，抑出家在家的佛弟子，或普通的人民群眾，濟濟一堂都是慕名而來的群眾，盛況空前，才感慨系之地對大家說，今天的法筵，今天的幸會，得來委實不易，委實稀有難得！這也等於說，假定半路被逮、半路被殺，今天的法筵便無戲可唱了！可見今天惠能以五祖弘忍宗師法定傳人的身份，入聖超凡的堂堂六祖，高登聖位的祖師履臨法筵，開示法要，這是千生難遇，萬劫難逢，同聚一堂，「同此一會」，太殊勝、太難得了，「莫非累劫之緣」，惠能歷經那麼多波折和磨難，每次他都是危機變成轉機，經常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惠能一次次的溜出鬼門關，難免不驚喜，難免不驚嘆「因緣果報」的不可思議，而驚嘆「莫非累劫之緣」！意思是說：我惠能與各位所結的「法緣」夠深、夠雄厚了！由此法緣使我千萬危難中，使我能夠重重羅網裡，重重脫圍，這種勝緣太濃厚、太堅強了，不論多強的魔道，無邊阻擋，也無力破壞，終於邪不勝正，才有今天千載難逢的勝會。「莫非累劫之緣」，就是強調今天法筵，今天的幸會，絕不是泛泛之緣。不知是過去生中，多少生，多少劫培育了多少雄厚的善根，才有如此殊勝的成果。那真是千古罕遇，歷劫難逢，這才使惠能歡呼似的驚嘆「莫非累劫之緣」！因為這是得度的福緣，誰遇到，誰就有成佛作祖的資格了，不是泛泛的人間福報啊！珍重！珍重！
「亦是過去生中供養諸佛，同種善根，方始得聞如上頓教，得法因緣」，這一節經文也是惠能跟著更強調，你我大家，今天有緣聚會，沾此福德因緣，不獨是累生累劫修來，同時亦是我們過去生中，曾經在無量無邊「諸佛」座下同聞正法、同修佛道、同發菩提心、同「供養」無量「諸佛」、「同種」一切「善根」、同耕一切福慧之田，「方」才（始）於個人排除無邊苦難，從滿地荊刺遍佈中走了出來，方始得見天日之時，大家就能恭逢其盛，有緣「得聞如上頓教」勝法，和參預此一殊勝的「得法因緣」。佛法有頓漸二種法門。頓教法門是頓修頓證，一證一切證，不經次第，果德圓成，利根者才有此能耐。如上高樓坐電梯，迅速到達，省時省力，不須費氣，是謂頓教。漸教則不然，一切的一切，都要分頭努力，點點滴滴，樣樣都要修學，樣樣都要從頭作起，按部就班，腳踏實地，一步一腳印，逐步前進，不能躐等，如上高樓，走樓梯，拾級前進，如此走法，若登百層高樓，非走上半天不可，不但要費大氣力，即使最後登峰造極，到達目的，結果卻非弄到精疲力竭、氣喘如牛不可。總之漸修漸進不如頓修頓證，那麼直捷而省時了。惠能所說的頓教法門，雖是惠能從其師五祖弘忍上人那兒直接取得，但今天在座的政府官員，佛門的四眾弟子，及普通民眾，都因過去生中種了善根、結了佛緣，故也能有緣於六祖座前同沐佛光，親聞頓教法門，無形中六祖的「得法因緣」也猶如春風普被，法雨弘施，大樹小草也就同沾法益了。
「教是先聖所傳，不是惠能自智」，聖者高賢，永遠是君子謙謙不自豪，惠能也是如此，他謙虛得很！意思是說：惠能雖悟證了真如法性，而且是頓修頓證的，但這種無上的究竟法門，是「先聖所傳」，是從如來拈花，迦葉破顏微笑，一直到東土達摩初祖，這位滿面鬍子的老頭陀，傳給二祖、三祖、四祖、五祖弘忍，一路傳承下來，直到惠能六祖，堂堂法脈，代代傳承。這種法性真如，乃不生不滅具有普遍性、永久性，無所不在的平等法性，所有古今聖賢，也只能說是現證現覺，從來沒有人敢說是「自創自作」的。甚至親證無上菩提，可說是世出世間、最崇高最偉大的佛祖釋迦牟尼佛也說「非佛作，亦非餘人作」。如牛頓雖發明了「萬有引力」，卻不論如何不能說「萬有引力」是牛頓創造的。因為「萬有引力」從有史以來就活躍在宇宙間，只是人世間，無人有此慧眼，只有牛頓獨具慧眼，能夠發現。同樣原理，「平等平等」的真如法性，讓慧眼獨具的佛祖覺悟而親證了，突破了迷團，生死長夜的黑幕揭開了，黎明的曙光出現了，被尊為大覺大悟的大聖者。可見惠能說：「教是先聖所傳，不是惠能自智」，是謙詞，也是事實。佛祖尚說：「非自作，亦非餘人作」，惠能何人也？豈敢！其實佛祖的「亦非餘人作」，也暗示「上帝造物」也是胡說，也是吹牛。「不是惠能自智」，也即暗示惠能的「如如智」也只能現證「如如理」，卻不能創造「如如理」。如如理是無相可相，能創造的就不是如如理了。如「道可道，非常道」一樣。
「願聞先聖教者，各令淨心，聞了各自除疑，如先代聖人無別」，這節經文是惠能要在座的聽法者，在心理上要先作點衛生工作。淺白點說，是要大家把要承接無上甘露的茶杯先消毒、洗乾淨，同時要檢驗杯子是否好的、不破裂的，而且要扶正杯口，才能承接到滿杯甘露。這是開示正法的法師對於聽法者最淺顯也是最簡單的要求。若嚴格點的就不是那麼簡單了。恐怕要來個破釜沈舟，如禪門祖師所說那樣－非來個「大死大活」不可，因為惠能所弘傳的是「頓修頓證」的大法，聽法群眾都是「大發無上菩提」的根性，這是凡聖大改造，凡情不死，法身慧命不活。所以「破釜沈舟」斷絕後路，必須永往向前，凡情截斷，轉成聖智了。也如妙法蓮華經所說：「開示悟入，佛之知見」，破舊立新，凡情盡毀，聖智高標，所以惠能發下法令：「願聞先聖教者」的願聞，一方面惠能希望有信心、有願力，又願意身體力行而聽聞到先知先覺者，這一稀有難得的頓教法門的各位信眾，必須來個破釜沈舟，下個大死大活的決心，才有把握爭取到端坐紫金蓮的寶座。「各自淨心」，即凡夫知見不能殘留，必須淨化，必須徹底改革，使其如先聖先賢那樣，大掃除、大盪滌，「聞了各自除疑」，佛法說：「信為能入；智為能度」，信的反面是疑，疑即不信。佛法廣大，難度不信之人，狐疑不信之人，佛門都入不了，那會信佛，那會學佛修行？可見疑心是堵塞信佛的大門，故須首先消除疑心，建立正知正信，菩提大道，才能暢通無阻！唯識論說：「信以心淨為性」，可見信心的作用「大矣哉」了！他的出現不但可以打開佛法寶藏的大門，使你深入法藏的寶庫，各種珠寶，使你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它更是一隊良好的交通警，能使菩提聖道上所有障礙物都能清理移開，使其一帆風順，暢通無阻。如內心上的「貪瞋癡慢疑，身邊邪見戒」等的一班惡棍，卻被信心殺戮得片甲不留，乾乾淨淨。菩提道上從此風和日麗，氣候宜人，百花怒放，美境天然，令人喜悅，這是信心發酵的功德，這一切的一切的勝景，都是「信以心淨為性」的內涵了。如此信解修行，也是「如先代聖賢無別」了。
「一眾聞法」，即濟濟「一」堂的全體大「眾」，聽「聞」了頓超頓證的無上微妙「法」門之後，個個歡天喜地，滿懷法喜，五體投地，虔虔誠誠，恭恭敬敬地作禮之後，才告辭而「退」（行由品竟）。
以下讓我因恭誦六祖這節經文，引起不少感慨，不少景仰而寫的五首禪詩，順此也來個解釋，以便了卻一段公案。
「東山得法命如絲，聖者堂堂人少知」；這是第一首詩的前兩句。第一句是驚嘆為了得法，本來是天大的好事，法是「如來心印」，是無上妙法，是道德的結晶，是福德智慧的成果，為什麼為了求法證法，危險到要摜頭顱灑熱血，道場變成戰場，鬥得你死我活，竟要造成那麼恐怖、那麼危險？這種事故發生在舉世聞名的黃梅聖山，五祖宗師的東山法門，還不駭人聽聞嗎？惠能六祖經此災難，變成驚弓之鳥，永世難忘，聞虎色變，才有「惠能東山得法，辛苦受盡，命如懸絲」的沈痛的宣示。這種事發生在聖山名剎，不論如何，總是不夠光彩！特別是對一位傳承祖位的一代聖者，烙下刻骨銘心的沈痛記憶，總是一項歷史性的莫大憾事了！
－講於紐約慈航精舍印順導師圖書館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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