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寬似海法全賅,大地山河作舞台;
夜吞山河絕影像,朝陽普照霧雲開。
摩尼寶藏隨人取,苦海興悲化佛來;
破執除私染患寂,寒流去了見春回。
這首七言律詩是站在佛教的立場,描寫心靈與人生世界的關係。從佛法的觀點來看,人生世界,山河大地,這一切的一切,可說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心靈的影像。客氣點說,是菩提心影,不客氣地說是心靈的糟粕或渣滓。
因為華嚴經說:「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為心造」。又說:「心如工畫師,畫作諸男女::」。總的來說,人類身心的一切現象,都是心靈反射出來的幻境幻像。
「心寬似海法全賅」,「心寬似海」是形容人的心量既廣且大,大得驚人。因此,佛法形容為「心包太虛,量周沙界」。地理上海洋雖然寬廣,但實際上,還有涯岸,只有虛空才真正是無量無邊,無有窮盡。但人心更寬廣,再大的虛空,心能包容。心的容量之廣,連恆河沙數的世界都能周遍,都能涵容。因為三千大千世界,雖然多,雖然大,卻無一不是心靈的影像。如世界之大,猶如一塊畫布,畫布上的山水人物,無一不是心靈工畫師的傑作。傑作的品質、粗細、醜陋或精美,也都是心靈工畫師的傑作。在諸多畫作中,有佛的形相、菩薩的形相、聲聞緣覺的形相、有天有人的形相、有地獄餓鬼畜生的形相,甚至有山河大地、草木叢林的形相不一而足,它們隨時隨地都會具體而微地從這大型的畫布上展現出來。
具體點說,這位所謂高明的巧妙的工畫師,就是一切眾生,或人類包括你我在內的每人的心靈或心識,這一精神主腦的心識,因受物欲的污染,先天後天的,累積了太多的雜染業,被稱為業識,如染缸中取出來染布,布上沾染的顏色太多了,這才在畫布上展現出來成千上萬的不可枚舉的千差萬別的畸形怪狀的畫面,如戲台的戲碼,時而王侯將相,時而才子佳人,時而販夫走卒,脫了戲裝,便換了角色,像走馬燈那麼快,如萬花筒那麼複雜!
人生舞台上正是如此,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原本是座上客,霎時間卻變成階下囚了。人生社會,到處展現確是如此,上台作總統,下台作平民。本來是富豪,後來變窮漢,這種現象太多、太普遍了。世相無常,富貴榮華未必能久享。如天時那樣,乍暖還寒,難得穩定。眾生未了脫生死,未超越三界之前,輪迴六道之中,或上或下,或浮或沉,難免不受著業力的唆擺!正是「剛從帝釋殿過,又向閻君鍋裏來」。天堂地獄隨時改換。剛剛享完天福,就又下地獄了;明去暗來,暗去明來,業力幫你作主,隨業所轉,隨業受報,你無權過問,多麼可憐!另有一首偈,令人毛骨悚然,且更令人恐怖!更可憐!偈說:「六道輪迴苦,孫兒娶祖母;豬羊席上坐,六親釜裏煮。」人生在六道輪迴中,誰也作不了主,人人隨業受報,受報之後,改頭換面,彼此都不認識了。有福業的轉生為人,前世是孫子,今生變成新郎哥;過去生是祖母,今生變成孫子的新娘了。往時的豬羊雞鴨,今生轉世為男女二家的親屬好友,在喜宴上當了貴賓,前來賀喜,享受佳餚美酒。前世新郎新娘的六親眷屬,今生不幸,淪為豬羊雞鴨,被買來屠殺、烹煮,作為招待貴賓席上美酒佳餚,這是多麼悽慘的畫面!這只是改頭換面彼此互不相識罷了!這是不幸的業力造成可悲的局面。
如世界日報報導,台北有人為了詐取人壽保險費,殺死自己的妻子,再娶再殺,好幾任的妻子都遭殺害,善於偽裝,詐取有術,竟能逍遙法外,享用保險資金,這種毫無廉恥的重大罪惡,縱使今天能逍遙法外,來生因果法網恢恢,終必難逃,必墮落地獄受盡苦楚,然後墮畜生報,牛羊雞鴨,必遭殺報。如「豬羊席上坐,六親釜裏煮」的因果循環的悲劇的重演就難免了。
「心寬似海法全賅」「法全賅」的法字,即指一切法,即不只是人生的心理現象、生理現象社會現象及自然現象等。此外,更包括正常的或畸型的人類社會的業果現象在內,這些罄筆難書的怪現象,被世人稱為眾生相,其實總括起來都是業相。多樣性的業力造成多采多姿的人生的怪相。例如菜園裏瓜菜那麼少,雜草那麼多,因為瓜菜種少,雜草種多的緣故。
為什麼同為人類,有人情況好,有人情況壞:有人全好,有人全壞;有人半好半壞,這一切的一切都與業力有關。同時,它們也是心海中的內涵,為心海的一法,或一切法,所以說「心寬似海法全賅」。因為「一切為心造」。
「大地山河作舞台」,古人說,人生好像演戲,侯王將相,販夫走卒,才子佳人,士農工商,三教九流,由人扮演,什麼角色,戲碼繁多,任君選擇。表演得精不精彩,逼真不逼真,那就要看各人的技巧了。角色沒有固定,經常改換。有時同是一人,扮演多種角色,也只是前台後台,改換一套戲裝而已。有時上台是王,下台是寇;或者上台才子佳人,下台是乞丐、小偷,變化無窮。或成或敗,或得或失,悲歡離合,月圓月缺,氣候陰晴,人情冷暖,這一切現象,都可以在這不同的舞台中得到體現。
人生的戲碼更多更複雜也更精彩,人生的舞台更多更大。家庭是人生的舞台,商場是人生的舞台,社會是人生的舞台,甚至山河大地是人生的舞台。山河大地上的廣大人群,不論男人女人,不論年老年少,地位不論高低,品格不論粗細,每個人可說都是這大舞台上的演員,也都是觀眾,上台為演員,下台為觀眾,賓主隨時可以改換。
悲劇喜劇,隨人選扮:演技勝劣,各隨技巧。歷史是評判員,可為殷鑑!
一期生滅,生來死去,短的即生即死,長的雖說幾十年,也不過「南柯一夢」,也長不了多少。西方哲學家說,人生的生來死去,好像同走一條獨木橋。獨木橋是圓的,又霧色蒼茫,霧色很重,前後左右都看不見,橋木又小又滑,為人人必經之橋。有人走了幾步就掉下去了;有人走了一半掉下去了;有人好像很幸運,走完了,但最後也仍然掉了下去。下面是怎麼樣?不知道,因為大家都看不見,只是瀰漫著一片濃濃的霧色。人生的真相的確是如此,不但不知的過去,也是不知的未來。死亡的獨木橋,人人必走,不分貧窮富貴,男女老少,人人必走,霧的人生,霧的死亡,雖然人人必走,卻無人知道,那是怎樣一個謎一樣的人生黑洞。世出世間,只有佛菩薩能知道,只有得道高僧大德能知道,而且能不隨業轉能自我了斷,也無須掉下那個謎一樣的黑洞。我說大地山河作舞台,只是警醒大家,我們過的是比演戲還要虛幻的人生,山河大地是個大舞台,我們不過是舞台上的一個小演員,鑼鼓響了表演,鑼鼓息了下台。要看破放下,不可太過執著,不必摜頭顱灑熱血那麼鬧得你死我活!
「夜吞山河絕影像,朝陽普照霧雲開」。這兩句禪詩是形容兩種景觀。前者是夜景,夜幕底垂,一團黑暗,一切境像都被夜色吞沒了,所以無所見;後者是清晨,太陽出來了,光芒四射,滿天紅遍,霧靄盡消,這兩種境象,所展現的是兩個世界。一個是黑暗世界,一個是光明世界。黑暗世界是比況眾生的心境;光明世界是比況聖人的心境。眾生的心境是情本的,受煩惱所支配,身心不能不受到煩惱污染,三業永遠不能獲得清淨,凡夫眾生就永遠生活在黑暗中,永遠見不到福德智慧的光明,好像處身在黑夜。
聖人如佛菩薩,慧燈高舉,無處無時不與智慧相應,一切思想言行,一切舉動,必定以智慧為前導,所以聖者的三業永遠是清淨的、光明的,所以我形容聖者如「朝陽」的「普照」,一切濃「霧」,一切烏「雲」都消散了,「開朗」了。這就如俱舍論所說「以智慧明,滅諸痴暗」的道理。
「摩尼寶藏隨人取」,「摩尼」是如意寶,是珠寶之王,能出生一切珠寶,傳說如能得此寶玉,就富有而不怕貧窮了。這是比喻佛性真如,是人皆圓具的寶藏,只要修行,清除了煩惱障礙,這圓具的真如佛性的寶藏就自然出現。
「摩尼寶藏隨人取」,這是說摩尼寶藏是自家的寶藏,不是外來的,現現成成,只要你找到鎖匙,打開寶藏你就可以自由受用。般若波羅密是寶藏的鎖匙,般若就是智慧。智慧是明燈,只有智慧的明燈才能照破煩惱障礙的黑暗,然後才能見到寶藏的光明而享用這些寶藏。
你要不要享用人皆本具的寶藏?若要就隨觀自在菩薩學習,像觀自在菩薩那樣:「行深般若,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而得大自在了。
芸芸眾生,因被五蘊色相的迷惑,不能突破它的幻相,煩惱愚痴的暗昧,如不見星光的黑夜,真理的智慧光明無法突破,所以摩尼寶藏,無法取得,才永遠貧困。佛、菩薩聖者,得到智慧的鎖匙,寶藏打開了,才那麼富有,才那麼幸福,才那麼自由自在。
「苦海興悲化佛來」,眾生無量,苦海無邊。廣大人群,幾乎人人都在受苦,天災人禍,飢寒交迫,冤僧會、愛別離、求不得,五陰熾盛,生老病死,皆在眾苦交迫之中,悲心澈骨澈髓的佛祖,興起慈悲救濟之心,「駕慈航,度迷津」,千百億化身,普門度脫,尋聲救濟,如觀音菩薩,三十二應。又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地藏菩薩,到地獄中救度罪苦中的罪犯眾生,便是「苦海興悲化佛來」的精神表現。
「破執除私染患寂,寒流去了見春回」。這形容一個禪修者,修行之後所得到的成果,如同種田的農夫,春夏勞動,付出血汗的代價,現在稻子成熟了,可以秋收冬藏了。
「破執除私」,執就我執或我所執。人有我執,自我膨漲的結果,必然自私自利,損人利己,弄到天下大亂,苦海無邊。反之,若是利用禪觀功力,智慧寶刀,截斷我執私情,人人變成大公無私;由我執私情的污染而造成的無邊苦難,寂就是寂滅,我執私情被截斷而消失。世界安詳而和平了,這種景況就像這首打油詩所說那樣:
月兒彎彎照九州,人人歡樂無人愁;
人人高樓行好酒,無人飄蓬在外頭。
「寒流去了見春回」,天文上四時的改換,嚴冬去了,春天當然要回來。冬風如刀,寒流肆虐,冰天雪地,青草如茵的大地,鳥語花香的林木,被摧殘得只剩下枯枝敗葉,這種滿目蒼涼的景象,誰不懷念那青山如黛的美麗春光?可見「寒流去了見春回」是多麼誘人的春夢。禪修者在修行的過程中,走過多少崎嶇之路,遭遇多少冰雪、寒流,好不容易才走上平坦之路,接上康莊大道,見到繁花似錦的明媚春光,欣賞春的原野,坐在繁陰樹下,聽著鳥語,聞著花香,這是多麼難得的景遇。這種景觀,從修行的旅程說,這是經過艱苦的禪功,已進入禪悅的佳境,所以我說,這是修行成果的展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