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會印宗：高建法幢
印宗延至上席，徵詰奧義，見惠能言簡義當，不由文字。宗云：「行者定非常人。久聞黃梅衣缽南來，莫是仁者否」？惠能曰：「不敢」。宗於是作禮，告請傳來衣缽，出示大眾。
印宗慧眼識英豪，惠能智德俱崇高；
黃梅衣法已南來，只是寒流花未開；
喜見春光天氣好，含苞怒放映蓮台。
奧義幽玄不可猜，明師點破照人來；
印宗竟是知音者，流水高山樂矣哉！
衣缽傳承命似絲，忘軀衛護險危時；
安然幸越千重阻，酸楚艱難人少知。
「印宗延至上席，徵詰奧義」，這是惠能出山之後，到法性寺初會印宗法師，因惠能處理兩僧風旛的爭議，覺得惠能氣質非凡，言論出眾，一鳴驚人，不似庸凡之輩，才會惺惺相惜，以禮相待，不再像在黃梅山那樣被稱「獦獠」了。
「延至上席」即表示印宗以宗師之禮相待，恭恭敬敬地禮請惠能六祖，登上首座，同時印宗以最高深、最難了解、最難通達的佛法要義來詰難，來請教惠能，來測試惠能悟境的淺深。這是印宗要與惠能比武了，這是惠能二度比武。初次的舞臺在黃梅；現在在法性寺。初次的對手是一代宗師，是高手中的一流高手，當時惠能尚且能寬兮綽兮，綽綽有餘，打個平手，現在遇到二流角色的印宗，當然不成正比了。其實，這是我說得太嚴重了，印宗那會自不量力敢同惠能六祖比武，他只是出於好奇心，求法心切，一方面要測量六祖的境界，一方面要向六祖挖寶，所以他對六祖那麼畢恭畢敬，「延至上席」即登上寶座，猶如開壇說法，然後提出深奧的義理，請六祖開示，「詰」就是對於不瞭解，有疑惑的義理請他開示，這麼莊重的禮節，猶如弟子面對師長，求其解惑、釋疑。
「見惠能言簡義當，不由文字」，這兩句話是印宗向惠能詰疑問難之後，他發現到惠能為他解釋深奧的佛理，不但能深入淺出，而且能要言不繁、言簡意賅地恰到好處。而且能不在語言文字上多費唇舌，所以說「不由文字」。印宗發現到惠能氣宇軒昂，氣質超卓，談吐出眾，見解高明，充滿宗師風範，宗師氣概，不是非常人，否則，不可能有這種超乎常人的表現，印宗初聞綸音，便大感法喜充滿，初聽他對風旛的偉論，已起疑惑，現在更聽他釋疑解惑，益相信他一定是傳說中的五祖弘忍大師的衣缽傳人惠能六祖了，因此，印宗開門見山似地向他求證云：「行者定非常人」，意思是說，你是一個超常的人，是一個「內秘菩薩行，外現俗人身」的人，絕對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普通人不會有聖人的氣質，普通人沒有這麼高深悟境，你見解的高明，令人聞所未聞，有令人破迷啟悟的效力，所以說「行者定非常人」，肯定惠能不是普通人，懷疑他可能就是傳聞中的衣缽傳人六祖，所以一、認定你非常人；二、認為你可能就是六祖，所以當面求證而提出「久聞黃梅衣缽南來，莫是仁者否」？印宗自信判斷正確，所以才待以最隆重之禮請一位外表還是一位普通俗人的惠能，坐上高位，自己則執弟子禮，恭敬禮拜，服膺有加。「久聞黃梅衣缽南來」的「久聞」只是五祖弘忍大師的衣缽早就傳說了，只是傳聞，而且已傳聞十五、六年之久了，卻始終未見六祖出現，久聞就是很久就聽說，是舊聞不是新聞，再不出現恐怕要淡忘了。「黃梅衣缽」，黃梅山是五祖弘忍宗師弘禪的東山法門總部的所在地，衣缽是五祖傳宗接代的信物，因而稱為黃梅衣缽。「久聞黃梅衣缽南來」，印宗的意思是說，一、二十年前就聽說北方的五祖已經傳了衣缽。得祖位的是南方人，衣缽南來，這是南方祖師把衣缽傳到南方了，可是轉瞬已經一、二十年了，始終是一個謠傳，卻一直見不到真實的六祖，現因惠能舉止岐嶷，超出常人，引起懷疑惠能是否便是傳聞中的六祖？才有開門見山地即問：「久聞黃梅衣缽南來，莫是仁者否」？仁者便是大菩薩的稱謂，仁者的仁字是稱讚惠能是一位行慈悲行的大善人、菩薩聖者，看你德性高標，舉止岐嶷的風範，你這位大德，是否就是傳聞中的六祖？惠能曰：「不敢」，這是說惠能同意，認為你逮著了，你算是有慧眼了，「不敢」即是表示你說對了，而客氣地說「不敢當」，你太過獎了！
「宗於是作禮」，印宗法師得到證實之後，不用說，又驚喜、又感恩，自己有福了，眾生有福了，末法之世，能遇到一位聖人、宗師，多麼希有難得！他得到天掉下來的佳音之後，那是石破天驚的歡喜，為了感恩，怎不來個從內心中湧出來的謝禮！「先請傳來衣缽，出示大眾」！印宗真是一個好導演，惠能六祖的這齣戲不高潮迭起，精彩絕倫才怪呢！
他探知惠能是六祖的本尊之後，他即刻就要惠能展示他得來祖傳的衣缽，這是大家共同願望－一飽眼福，這是千載一時的機會啊！六祖師兄神秀，費盡心機，發動千軍萬馬欲奪取、欲霸有，結果竟連半面緣也沒有，現在因印宗善於請求，善於導演，公開展覽了，在場的人連印宗在內大家都可一飽眼福了，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這是禪門之寶，珍貴文物。寫到這裡，請讓我將我所作的四首禪詩略做解釋，以免脫節。
「印宗慧眼識英豪」這是四首詩中的第一首的第一句，是稱讚印宗有「法眼」有「慧眼」，如世上雖有千里馬，如果沒有識馬的伯樂，千里馬也可能被埋沒了。可見六祖的出現，幸有識寶、有慧眼的印宗，看出惠能是非常人，懷疑他就是六祖，這才揭開了謎底，打開了序幕，才導演了中國佛教中最精彩、最富有中國文化特色的中國禪宗佛教，表演得特別精彩的頓修頓證的頓教法門，把固有的重義學的繁文縟節的傳統佛教來個大革命，洗滌得乾乾淨淨，幾近於「一絲不掛，一塵不立」的地步，好像戲劇性的，未經修證工夫就能開悟，顯得乾淨俐落，一間寺院，能一晚間就出生十八高賢，從初祖菩提達摩及至六祖惠能門下，高潮迭起，常放異彩，把中國佛教歷史裝潢得金光燦爛，史家稱為隋唐盛世，佛教的黃金時代。即由印宗導演開始其序幕，所以我特別稱讚他有慧眼、有法眼，識得誰是英雄豪傑，誰是販夫走卒，一目了然。「惠能智德俱崇高」，這是說印宗為什麼能一看就知道惠能非常人？因為惠能不僅是氣質非凡，智慧了得，同時，德行也異常崇高，威儀詳序都是聖人舉止聖人風範，沒有絲毫凡人習氣，如白玉無瑕，唯印宗能看出，此外，別無識寶之人，惠能可敬，印宗也可嘉了！
如「春花怒放香無盡，一切頑冥得聖陶」，這是惠能六祖展開法筵之後，法運弘開起來，其氣象之隆盛便如春風化育，蓬蓬勃勃，萬物敷榮，百花怒放，香風廣布，香氣瀰漫，其香無盡，流芳千秋萬古！「頑冥」指生死流轉中的顛倒眾生，因為他們為「無明所覆，愛結所繫，愚癡無知」，像頑冥不靈的頑石那樣，因六祖惠能的突然出現，猶如春風撫拂大地，枯槁的花木，普遍回春了。「聖陶」，就是在聖人門下，接受聖人的指導，修學佛法，捨惡向善，除邪歸正，捨歧途而逕入正途，在聖人的調教、陶冶之下，爛銅廢鐵提煉之後，變成精銅純鐵純鋼，而鑄成鐵佛、銅佛福像莊嚴，氣象萬千，受人視如真佛，恭敬禮拜。學佛的人正是如此，雖是庸凡漢子，經過名師教導，勇猛精進，刻苦學習、修煉，在思想上、言行上，脫胎換骨，凡情轉成聖智，開佛知見，示佛知見，悟佛知見，入佛知見，眾生的俗情俗見沒有了，如爛銅廢鐵化成精銅精鐵純鋼，而且製成偉大的佛祖的聖像了，這是大死之後的大活了，這也是虛空粉碎，大地平沈的境界。充滿了罪惡、苦難的五濁惡世沒有了，換來的是「但受諸樂，無有眾苦」的佛國淨土了。所以我說：「一切頑冥得聖陶」，聖陶就是陶賢鑄聖。凡愚陶冶之後，鑄成智慧了得，德行崇高的聖者。
－講於紐約慈航精舍印順導師圖書館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