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景陽台上,花香惠及時。
禪門來上客,瓜架下吟詩;
這首五言律詩,看來意境有趣,清新平淡,十分可愛,好像一杯清茶,又像請新來的詩友,談禪論道,敲句作詩、吃點心,因而不經意地就取來充作「禪詩欣賞」的專欄的小題材。
有許多佛友總是無法理解,我能天天在這個小樓上的斗室中足不出戶,而且經年累月都是如此;一個人孤獨無友,坐鎮小樓,安住斗室,怎麼消度時光,作何消遣,迢迢歲月如何打發?幾乎凡是有緣與我接觸的人,無不產生疑問。這不是短時間發生的事,而是多年來都是如此,靜悄悄的,他們看我非但一點也不感到寂寞,而且我一直是心境愉快,法喜充滿。這點最是令他們無法理解而大感疑惑!這與孔老門下的得意弟子顏回「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回亦不改其樂」的故事,頗有類似。為什麼人不堪其憂,顏回卻能不改其樂呢?重點就在此,這也就是值得體會的地方。求離苦,求快樂,是人類共同的意欲,是一般人最在意的焦點,難道顏回不在意嗎?也可以說他的確是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求道修道。他是「朝聞道夕死可矣」的人物,富貴窮通,早就淡化了,志在道,道重要,富貴窮通不重要,富貴不樂,貧窮不苦,所以身在貧民窟的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而且甘之如飴,這正是聖人的胸襟,不是一般人能夠理解。寫到這裡,想起四十多年前,中華佛教會初成立。位於華埠堅尼街租一層樓與國民黨黨部相連,黨部一位老先生心地善良,喜來問候,但每一見面必調侃說:「法師你好笨,燒肉、燒雞、燒鴨才是最大享受,從小吃齋,菜根有什麼味道?為什麼那麼笨呢」?老先生貪圖口福已成惡習,解釋無用,我只有一笑置之!
世人視大魚大肉為人生一大享受,很少有人注意到大魚大肉的背後有什麼負面的後果,對素食者放棄大魚大肉感到惋惜,卻沒有想到菜根香的背後有沒有正面的好處。孔聖弟子顏回不汲汲於富貴,不戚戚於貧窮,依我看顏回也只是放棄了大魚大肉而去品嚐菜根香而已,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聖賢是世上最有智慧的人,世人擁抱的,聖人揚棄;世人揚棄的,聖人擁抱。凡聖的取捨有如此巨大的差別,其間有沒有道理,不值得我們深思嗎?
另有一個小故事也是很有趣的,頗值一提。有一位廖先生也是黨部的官長,我們也常見面,但只有點頭,很少打招呼,有一天他特別向我打招呼,他說:法師,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我說:可以!有什麼指教呢?他說:如果所有人都出家,不娶老婆,世上不是沒有人了嗎?他這種思想,我覺得有點奇怪!世上有許多國家地不大物不博,人丁又特別旺盛,如中國大陸,有十三億人口,政府正擔心人口太多,怕糧食生產不足,發生飢荒,於是於是特別制訂法律限制生育,只許每戶一胎化。可是我們這位廖先生卻恰好相反,擔心人人出家不娶妻生子,造成世上無人,形成人種恐慌,這種杞人憂天的思想,我只是有點奇怪,沒有正面答覆。我問他做什麼生意?他說開洗衣店,我說:假如每個人都開洗衣店,豈不是也會餓死嗎?他說:那有可能?我說:人人都出家,都不娶老婆可能嗎?他被我這麼一問,愕然了!我說:像你廖先生就不一定願意離開你的嬌妻愛子去出家吧!其他人呢?能不能?也不言而喻了。他好像開竅了!
我說:人各有志,志向不同才形成多元化的大社會,有不同的職業組成多采多姿的群體社會,各取所需,各盡所能,互助互惠,互補有無,應自尊自重,同受尊重,這樣才能成為一個和諧繁榮、和樂善生的大社會。到此,我才明白,經常見面的廖先生,他與別人總是談笑風生,見到我只有點頭之交,原來他對我有成見。由此可見,包容、尊重也是和諧社會不可或缺的要素的。
言歸正傳,讓我們回頭欣賞這首小禪詩吧!「小樓寂靜處」,孔聖門下的人不堪其憂,回亦不改其樂。老師父孤寂的小樓,人不堪其孤寂,老師父卻對其孤寂樂此不疲,好像上了癮似的而稱其小樓為「寂靜處」。寂靜處的梵語即「阿蘭若」,意譯寂靜處,為佛陀時代的阿羅或聲聞弟子禪定修持的最佳去處。金剛般若波羅密多經的主角-當機者-須菩提尊者曾經被佛稱讚是「樂阿蘭那行者」。這等於說須菩提是最喜歡在阿蘭若中修行的人,也是修阿蘭若行的成功者。老師父也把小樓的書房斗室視為最寂靜的地方,所以日夜不斷地,不論禪耕、筆耕都不離開那裡,因為那裡已經變成他修行的阿蘭若了。
「隱僻似山居」,在老人的心境上,不獨小樓是阿蘭若,阿蘭若的修行生活,離開紛擾、憒鬧,於寂靜中恬修與世無爭的寂靜行,如須菩提尊者亦被稱為「於無諍三昧行中最為第一」。小樓似蘭若,小樓亦似山居,小樓賓客少,小樓無憒鬧,像住在白雲深處,隱蔽而偏僻的山野,人聲罕至,只聞鳥語花香,小樓雖然沒有這種勝景,因其靜趣盎然,恬如禪境,好似山居,故以為比況。
「盆景陽台上, 花香惠及時」,前面說到小樓似山居,但山上風清月白,鳥語花香,小樓卻無此天然美景,這不能不說是個缺陷了!幸好小樓有陽台,盆景不少,有蓮花、牡丹、梅花、茉莉、樹蘭、桔子,特別是有數十盆素心蘭,夏秋之間蘭花怒放,清香撲鼻;夜來香更是迷人,鳥雀也常來遊玩。禪詩說:「盆景陽台上, 花香惠及時」,這種靜趣盎然的景觀,正可以證明小樓的景緻也不亞於山居了。
「禪門來上客,瓜架下吟詩」,有一年,台中有道友來訪,見到我陽台上種的毛瓜,壯碩如甕,掛滿瓜棚,感到有趣、可愛,不獨要在瓜前照相,也要在架下談禪吟詩,這是一個很有趣的景象,所以說禪客上門,瓜架下吟詩,不是假設,是真有其事!
寫到這裡,想起最近有人舊話重提,問老師父是否很寂寞、很苦悶?小樓斗室,足不出戶,如一池止水,毫無生氣,老師父如何度日?無法理解,難怪有人再三查問,不知道這正是「不是閒人閒不得,閒人非是等閒人」的道理,值得深思!有些人為了工作,或商務忙得不可開交,下班之後,回到家裡正好休閒一下,與一家老少、妻子、兒女溫馨地、幸福地享受一下人生所謂的天倫樂趣的幸福,這是多麼溫馨,多麼有意義之事啊!可是有些人不甘寂寞,或者根本不懂什麼叫家庭價值觀,回到家中好似蜻蜓點水,閃電似的到酒店買醉去了,到夜總會去了,或到賭場去了!這些地方都是銷金窟,口袋的金銷盡了,人也疲憊不堪了,這時才拖著醉意模糊的行屍走肉似的軀體回到家裡,倒頭就睡!
歡場夜月憐歌舞;
市井風雲笑酒徒!
這是我曾應來求墨寶的詩友所題的一副對聯。這正好反應別人可憐我的生活太孤獨、太寂寞;但我卻覺得他們太顛狂、太浪費了!這種現象好像有點「過猶不及」。他們好像太過,我好像不及,對嗎?不對!因為我並不孤獨。我的朋友很多,如在書房中時時見面,日日在一起的文房四寶,就有四個好朋友作伴,幾乎是形影不離,怎麼可以說是孤獨和寂寞呢?同時,又有那麼多古今聖賢也經常圍繞在一起,或談禪或論道;還有無量無邊的天龍八部,前護後擁;更有多到難以枚舉的人天大眾,可說熱鬧非凡,法會之殊勝,再也無以復加了,這種場面怎可說是孤獨和寂寞呢?
我書架上放著全套的大藏經,那一部經不是佛菩薩所說的微妙法門,甚深教法?當其說法時,那一部經不是無量無邊的聖眾賢眾,圍繞聽法,熱鬧非凡,在這種情形之下,你誦經時,閱讀研究時,你不是也已投入了聽經的行列,也已是聖賢大眾的一員了,你所面對的講經說法的佛菩薩,參與聽法的聖賢大眾,你不感覺是千生罕遇,萬劫難逢的殊勝因緣,不感覺到場面莊嚴,法緣溫馨,法義勝妙,這麼一來,除了法喜充滿,法樂無窮之外,到此田地,還會感覺孤苦抑空虛寂寞嗎?
因此,老師父為什麼能經年累月埋首於小樓斗室中樂此不疲而不厭孤獨,不怕寂寞,原因何在,於此不是已思之過半了嗎?還有什麼可疑呢?
「他日重相會,青山有約期」,這兩句詩所描寫的雖然只是詩人的意境,實際上也是詩人禪友最習慣的日常生活。詩人禪友與一般人不同,一般人生活糜爛腐化,所有的約會不是賭場、酒吧,就是夜總會,很少有正當的去處。
詩友、禪人則不然,生活高雅,不是月下吟詩,便是高山談禪,這種意象,我曾作過一聯,可作寫照:
青山有約談禪去;
綠水無心抱月來。
「他日重相會,青山有約期」,這是寫實,詩人禪友的詩會或禪修,或會在小樓,或會在青山,這是常態,按期集會,君子之交, 一言九鼎,必無失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