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作何能濟事功,」這是第四首禪詩的第一句,同前詩相同。「莫將勝景變朦朧」,這第二首是說:五祖選拔徒眾繼承祖位是極其殊勝和莊嚴的福德因緣事,神秀卻暗中動了手腳使它模糊了,蒙蔽大眾,使大家不敢作偈參選,使大家失去求登祖位的福氣,所以我說他把勝景變朦朧了!「清明氣象聖賢道」,希聖希賢是聖賢道,要透過般若智慧才能證悟,不是只憑奸詐機巧可能實現的,那是癡人作夢,自我陶醉,五祖是明心見性的聖人,不是隨便可以任人蒙蔽的。神秀以為五祖像自己那樣愚癡無知可以矇騙,那是自誤了!「聖賢道」,非從聖賢的正道去修行不可,若從邪道,那就如楞嚴經說:「猶如煮沙,欲成嘉饌,縱經塵劫,終不能得」!「見不周圓道不隆」,見就是一個修行人的思想見解一定要正知正見,這就是印公導師的成佛之道所說那樣:「先則直其見,次則淨其行,足目兩相成,能達於彼岸」,哪有邪知邪見或俗知俗見的人能臻於聖位之理?見不周圓,就是說如果一個修行人的思想不是正知正見,不契理契機,就是不周不圓,或者是邪知邪見,或俗知俗見,不但不能隆道,而且是誤道毀道了。
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間,擬請供奉盧珍,畫楞伽變相,及五祖血脈圖,流傳供養。神秀作偈成已。數度欲呈,行至堂前,心中恍惚,遍身流汗,擬不得。前後經四日,一十三度,呈偈不得。秀乃思惟,不如廊下書著,後他和尚看見,忽若道好,即出禮拜,云是秀作;若是不堪,枉向山上數年,受人禮拜,更修何道?是夜三更不使人知,自執燈書於南廊壁間,呈心所見。偈曰: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道在心中起道風,威儀詳序更玲瓏;
盈懷慧力無窮盡,好似朝陽光滿空。
道在心中起道風,光芒四射破朦朧;
迷情截斷道情湧,真俗如如萬法融。
雲層穿過是晴空,滾滾浮雲難立功;
慧日光芒待正照,方期得見太陽紅。
在五祖弘忍大師的法堂前有走廊三間,本來是要請供奉盧珍先生來繪製楞伽經的變相圖和五祖的血脈圖的。供奉是唐代特種官員的稱謂,據說凡是於文學技藝有擅長的便被供奉於內庭左右,以應所需,盧珍是一位藝術家,所以五祖有意請他主理。因達摩初祖以楞伽印心,所以五祖打算請盧珍供奉繪楞伽變相圖和初祖乃至第五代祖的血脈圖。所謂血脈亦即禪宗五位祖師傳承法脈的系統圖,以便流傳久遠,讓後代弟子紀念、學習和供養。
神秀作好偈頌之後,本來打算隨即呈獻給五祖大和尚,但不知為什麼,總是鼓不起勇氣,每次跑到五祖堂前,便感精神緊張,頭暈腦脹,心跳如雷,心緒不寧,遍身流汗,四肢無力,欲呈不得。每次都是如此,這種情形,日夜折騰,弄到神魂顛倒,坐立難安,前後經過四晝夜之久及十三次之多,始終呈偈不得。
這麼四句短偈既已作成,隨即呈了上去,心安理得,成敗由宗師裁決,結局聽天由命好了,而且祖師寶座福德所居,明心見性是主因,福德善根是助緣,志在必得,心機算盡,奸巧謀略無濟於事,何必弄到那麼狼狽?窘相畢露?這種舉止真是騰笑古今,縱使祖位搶到手了,如這番行徑夠格坐上祖位嗎?我們身為佛門後輩讀到這段史實,不能不感到扼腕而感慨系之!
為什麼那麼緊張?原因是他內心上「得與失」的自我交戰,才弄到神魂顛倒,坐臥難安!而且他知道自己未曾開悟,雖然群眾的競爭力排除了,但宗師的慧眼如炬,志在聖位,但自己是凡夫,不是聖智,滿肚草包,這一關恐難超越,所以才失去呈偈的勇氣,因而片刻難安,造成困擾不已!
神秀弄到走投無路之後,他乃重新思考,不如向祖堂廊下的牆壁上把新作的四句偈頌書寫上去,以便明天五祖大和尚看到,如果老人家表示道好,到時我便出來頂禮,承認是我神秀作的;反之,如果和尚表示不好,不堪承擔祖位,那就不免太令人失望了,而且很可惜、很冤枉在山定住了多年,白白受人恭敬禮拜,這樣,還修什麼道呢?不值得慚愧嗎?神秀在內心上經過縝密地考慮之後,就要決定實行,於是漏夜三更時光,全寺的人都安眠了,不讓人知,便自己執燈,自己書偈於南廊的牆壁上,展現他內心上對於佛法的見地。偈曰:「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此偈,且按住,俟見惠能的偈頌時,我們再做對照解釋和評論。此處先把上文我所作的三首禪詩略為解釋之後再說。
「道在心中起道風」這是第一首禪詩中的第一句。這是因見到神秀為了作偈呈偈,弄到精神緊張、顛顛倒倒,六神無主而引起感傷!其實作了這麼一篇短偈,即使是一個平常人能看得開,放得下,名利心不重,得失心不強,處起事來都會心境祥和,一切平靜,何況是一代宗師的繼承人,竟會弄到神魂顛倒,窘相畢露,成何體統?才有「道在心中起道風」的感慨!事實上也的確是如此。凡是一個有道心的修道人不論你修的什麼道,福德道抑是菩提道,或者你持戒也好,修定也好或修慧也好,總之,一個有道心的人,戒在內心,或定慧在內心中,必起發酵作用,使你心境祥和、安寧自在,誠於中必形於外,道者的胸懷必顯現道者的風範,如明媚的春光,必帶來一片祥和的氣象,除非是嚴冬才會漫天風雪,寒流敷天蓋地。
「威儀詳序更玲瓏」,這是修行好的有道之士,不但有道者的風範,而且他的行止坐臥的四威儀中也表現得既安詳又自在,一切都極有分寸、有秩序,不會紊亂,不會顛顛倒倒。「玲瓏」,即是言行舉止、一切的一切都恰到好處。道風了得的人,因戒行嚴、定力深,智慧就更強大了。智慧大的人煩惱便起不了作用,而更不會糊塗顛倒了。這種境界就好像初陽出海,光明滿天了。可見神秀的顛倒行徑,他的道心就不能不令人懷疑了!
「道在心中起道風」,這是第二首禪詩的第一句與前詩相同。「光芒四射破朦朧」這是第二句,主要是說:對於修道素養精湛的人,不但風範高標,智慧如炬,光芒四射。朦朧是愚昧無知,糊塗顛倒。如神秀在宗師門下,應該「名師出高徒」,神秀不但沒有沾到聖人的一點光,不能「青出於藍勝於藍,冰水為之寒於水」,卻因貪圖名師的福蔭,享用名師的福樂,不求上進,不但不能超凡入聖,了生脫死,超越三界,反而永世沈淪,原因是智慧未開,無明所蔽,一片朦朧,如滿天迷霧,沒有方向,所以才苦海無邊,永難超脫。若是道心堅固,慧光煥發,不但破自己的朦朧,也能破眾生的朦朧而臻於解脫。
「迷情截斷道情湧」,經說:「妄念不生,般若生」般若是智慧,智慧如光明,光明一出現,愚癡的無明黑暗早就消失了。所以說迷情截斷道情湧。迷情是眾生知見,貪戀於世間欲樂,沈迷於短暫的幻福幻樂,結果是流浪生死,苦無了期,故迷情實在可悲!「道情」是覺有情,是聖者之情,是慈悲之母,是過濾了的情,佛法的術語是「以智化情」,所以此情是道情,就是悟道之情。神秀即被世情所迷」,所以他登不了聖位。「真俗如如萬法融」,真諦與俗諦等於事與理的兩面,「如如」是事理無礙,突破了事理的差別性,通達到平等法性才能證得真俗如如萬法融的聖境。臻此境界,那就舉止行藏,威儀詳序,自然就不會如神秀那麼失態了。
-講於紐約慈航精舍印順導師圖書館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