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26日 星期五

須知諸相皆非相(下)

-白居易讀禪經的心得

「涅槃」是梵語,義譯「圓寂」,意思是「德本圓;妄本寂」而綜稱圓寂。顯淺點說,就是所有好事都究竟圓滿,沒有絲毫欠缺了,是謂德本圓;同時所有壞事,不論天災人禍,也都澈底消除,永遠不再發生了,是謂妄本寂。佛國淨土中,雖有淨穢的差別,那與眾生業力有關,與佛的福德無關,這也即是說「三德等究竟,方便示差別」。何謂「無餘涅槃和有餘涅槃」?得證了涅槃的人,可說已得了解脫了,得了解脫的人,可說什麼痛苦都沒有了,所以說無餘,無餘便是丁點痛苦都不殘留了。但為什麼又叫「有餘涅槃」或「有餘依涅槃」呢?這是指得了這類涅槃,痛苦還沒有完全解脫,痛苦還有殘餘,例如有人得了阿羅漢果的人,早就證悟涅槃了,當然他不應該再有痛苦了,可是他的涅槃為什麼不叫無餘而叫有餘呢?原因是他的業報身還未結束,還未生到五不還天,及還未往生佛國淨土,因還是業報身,還受著業報的支配,寒要加衣,飢要飲食,無衣無食,難免不受飢寒交迫之苦,因為身體是業報身,就不得不受到業力的牽連了,若是高登了佛國淨土,臭皮囊的業報身脫胎換骨,轉成福報身了,不需要再受業報身之累可稱為「無餘涅槃」了!

「若住無餘卻有餘」,這是白居老的高明處,他的禪境已有很高的功力了,他明白即使有福緣登上無餘涅槃,也不必神氣,也不可執著,若執著就等於為了渡河而划竹筏,河已渡過,到彼岸了,難道還不愉快登上覺岸,若非傻子誰還會揹著竹筏登岸?「若住無餘卻有餘」,意思說本來已證無餘涅槃,若是得意忘形,迷戀不捨,無餘反變有餘,解脫變成纏縛,不解脫了。金剛經說:「以筏喻者,法尚應捨,何況非法」,便是此意! 
   
「言下忘言一時了,夢中說夢兩重虛」,白老這首詩所展示的,可說是展示他讀經的悟境,也是他演譯金剛經的精要。「言下忘言一時了」,也是指我們對於金剛經所開示的「若見諸相非相」的佛知佛見,透視到這些林林總總的現象,只是一堆緣起幻相,只是一堆就要發黴就要腐爛的垃圾,如洞房花燭夜的青春少女,不久變成白髮蔥蔥的老婆婆,更不久變成一堆臭穢不堪的枯骨,一杯黃土,野草閒花滿地愁!其實這已想得太多了,最好能「言下忘言一時了」,不必拖泥帶水,乾淨俐落得多了!

「夢中說夢兩重虛」,若再囉唆,就等於「夢中說夢」了。夢事本來是「獨頭意識」,胡思亂想的產物,蘇東坡說:「猶如春夢了無痕」,既然是無痕的春夢,還有什麼可談呢?古人說:人生如夢,這句話,不只是古人才有經驗,今人甚至未來的人也一生一世一步一腳印地體現如夢的經驗,只是有人醉生夢死,活得行屍走肉,僅識飲食男女,及時行樂,糊裏糊塗地活著,不知甚麼是夢!如孔明說:「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在滔滔人海中,如孔老有為那種悟性的委實太少了!其實孔老也並非大悟,否則就不會在宦海中浮沉,只在政治舞臺上作幕僚幫人廝殺了!可不是嗎?

「夢中說夢兩重虛」,這是白老認為佛祖在佛經中說的「若見諸相非相」是「真語者、實語者、不誑語者、不異語者」,應該「言下忘言一時了」,若再囉唆,便是廢話連篇了,多餘,沒有意義,才再加以比況,如「夢中說夢兩重虛」,早知人生如夢,過去是夢,現在是夢,未來也是夢!金剛經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就是如夢中說夢兩重虛一樣,若能不執著,世人不瞭解三心不可得的真諦,多少幸福的人生和多少溫馨的家庭,夫婦之間可能因一句不關重要的語言,發生誤會,銘記在心,冷戰熱戰,怨連禍結,幸福溫馨的家庭破碎了,可見佛祖的「若見諸相非相」,實是一劑妙藥,可以痊癒世人多少心病惡疾!白居老的「夢中說夢兩重虛」的用心應該也是如此。

「空花那得兼求果」?白居老為了要把佛祖的「若見諸相非相」的精義要發揮到淋漓盡致,讓芸芸之眾都能澈底明白而不要半點含糊,所以才再引空花陽焰為喻。無雲無霧的萬里晴空,本來清清淨淨,凡是明眼者所見的都是如此,只有翳眼者,才見到空花亂墜,這些花是真的嗎?當然不是真的,若是真的,就應該人人可見,人人可見的是萬裏晴空,只有病眼見到,亂墜空花是由病眼而來,病眼復原了,空花也消失而不幻現了,可見不是真花。是病眼幻現的假花也就是說晴空根本無花,花尚且不可得,那來甜蜜的果實,豈不是癡人作夢嗎?

「陽焰何如更覓魚」,這第六句詩是同一意境也是以「陽焰與魚作比況,陽焰是天文境觀,可能是個天空濕氣重,天氣炎熱,在高山上的中午時間,突然出現一座如廣大無倫的大海洋的奇觀。既有大海洋,就不免令人聯想到潮起潮落,自然想到喜愛弄潮的無量無邊洶湧而至的魚群了。但人們卻未能理解到這是太陽的光焰與水氣的照射而形成的海洋景象而不是真的海洋,這類景象也似晚霞,瞬息變化,瞬息消失,海洋即不是真海洋,至於隨潮而上的活躍魚群,更是子虛烏有了,所以白居老反問人們:「陽焰何如更覓魚」。意在警惕人們該清醒了,不要再糊塗了。

「攝動是禪禪是動,不禪不動即如如」,這最後的兩句詩是慨嘆世人盲從愚癡,慧力不深,定力不強,隨業風震撼,觸景生情,諸相非相,如夢幻境,空花陽焰,處處留情,迷戀不醒,闖下滔天禍害,輪迴六道,流浪生死,再也找不到替身,結果不得不自作自受,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豪情沒有了,過在缺少定功慧力,又無福報,如一群蠢豬蠻牛,那有超生之日,解脫之期?白居老明白烏雲滾滾,濃霧遮天,智慧的陽光如何出現?知道禪功的重要所以才提出「攝動是禪禪是動,不禪不動即如如」。當知禪現的功力是對治動亂的利器!修行者的心境,如果永遠在動亂中,如一缸混水,若整天攪亂搖動,泥汙湧現,難免不越攪越混濁,將永無澄清之日;反之,若能停止不攪動,令其安定,泥土沈澱,自漸澄清,禪觀功力也是如此。白居老的「攝動是禪」,即指出禪觀的功力像吸塵器那樣,能把既污染又動亂不堪的亂心亂識,集中地收拾起來,使它銘記不忘,永不流散。出世聖人,佛菩薩的心常在定境中,永不流散,所謂「菩薩常在定,無有不定時」,不拈花惹草,不到處留情,不受污染,永遠智慧光明!不像生死凡夫,愚癡眾生,心亂如麻,到處拈花惹草,到處留情,到處執著,一身煩惱罪惡,臭穢不堪,流轉生死受苦無窮,沒完沒了,可憐可愍!只有禪定智慧,才能平亂,才能救濟。

白居老說:「攝動是禪禪是動」,是畫龍點睛,指出禪的功德是消滅動亂,禪與動勢不兩立,禪是動亂的剋星。禪是梵語禪那,義譯「靜定」或「靜慮」和「等持」,「靜定」,顧名思義就知道動亂遇到禪的剋星了,動亂沒有了,天下太平了,安定了。「淨慮」是約人的亂心亂識說,如一個人的內心世界充滿了貪心,無物不貪,無事不貪,貪之無厭,貪欲充滿、膨脹,如餓虎入羊群,見羊就噬!又如一個人充滿了瞋恨心,心如炸藥,人皆可憎,隨時隨地,都會造成傷害。又如一個不明因果,不信善惡邪正的愚人,心病沈重,邪知邪見,「如癡如醉如迷」,對世間傷害更為深遠。總之,一個人的內心世界,充滿了這類不正常的反動思想,引發他的種種言行,必然給自他都造成不可收拾的災難!所以必須用禪定來消滅它,令它靜止,智慧的陽光才會浮現出來。「攝動是禪禪是動」,禪既是「靜定」,靜定便是剋伏了動亂而來,動亂沒有了,被禪功制伏了,不再動亂了,才名靜定,可見靜定是禪修的成果。白居老說:「攝動是禪禪是動」,禪的最大功能就是把動亂收拾變成寧靜,像天降一群雄師,把一個動亂不靖的國家如狂風掃落葉,一下子就平靜了,秩序恢復而天下太平了,這便是「攝動是禪」的境界。「禪是動」,但此動不是彼動,前者的動是動亂之動,是破壞秩序的胡作妄為的妄動,所以要發動禪定的雄師來整頓、收拾,使其恢復秩序,化穢土變成淨土。後者的「禪是動」的動是禪風慧劍之動,是禪那的雄師整揖之後的動,是風和日麗自在無礙的動了!其實禪的妙用如中藥中的甘草,有協調的力道,鋤強扶弱,動中能靜,靜中動;佛能大雄大力施無畏,動如大力金剛,靜如寒潭止水,這種不可思議的偉大精神,就是禪觀的妙用。

「不禪不動即如如」,這最後一句詩是展示禪觀修持的顛峰造極的最高境界。在個人的日常生活中,經常出現的有時動時靜的兩種境界。有時動與靜顯得很不協調,有人靜極思動,有人動極思靜,須知凡夫心境的動靜,可說都是污染的邪動邪靜,很不正常,都要運用禪觀的功力來淨化它、調柔它。「不禪不動」,意思是強而有力的禪功把動亂不安不寧的心境整頓了,「不」再「動」亂了,如戰亂中的國家,天降雄兵把擾亂治安的惡勢力消滅了,不動亂了,太平名為「不動」。「不禪」,意思是說,心境動亂時才用禪功來平靖和加以剋制,現在禪功有效,把動亂的心境剋制了,不再動亂了,當然也不需要用禪功了,所以說「不禪」,等於說,有病才服藥,病癒了,當然不要再服藥了,禪功也是如此,「不動」當然也「不禪」了。意思是說,平亂用禪,動亂平了,禪定也就不必用了,也如成語說:「狡兔盡」佛弟子雖不必「獵犬烹」那麼殘忍!但「飛鳥盡良弓藏」的意境確係有點近似。總之,「不動不禪」就是暗示禪觀有功,禪功的雄師掃蕩之後,動亂平靜了,所說「不動」,這是凱旋、告捷;到此階段,戰亂終止,雄師亦皆班師回朝了,所以「不禪」,禪已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了。此時是什麼氣象?「不動不禪即如如」。「如如」就是如如不動了, 如如也就是沒有戰爭了,天下太平了,統一和合而不再分裂了,這是轉凡情為聖智,來個大突破,昂首挺胸直入真理的堂奧,衝過緣起的障礙,悟證性空的真諦,這是「諸法平等」的境界,所以稱為「如如」,到此才真正是「心佛眾生,三無差別」了。白居老竟有如此高深的悟境,太不平凡了,鳥巢禪師能觀機逗教,當頭棒喝,竟能產生如此高效的功力,更不平凡,終於「三歲孩兒道得,八十老翁也行得」,這才是「平凡中更不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