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緣增上福隆豐,猶似旱天時雨中;
伸手莊嚴無上道,惠能從此立奇功。
福緣宿值福無窮,春到百花映水紅;
六祖當年垂典範,千秋萬世振宗風。
普植善根蔭無窮,宜勤播種心田中;
神奇的六祖,從他的身世說,上演的可說是一齣悲劇,可是上演之後,卻是逆緣增上,高潮迭起,情節出現,結局卻變成一齣喜劇。如打柴謀生、賣柴時卻遇到大貴人、好客戶,這位大富長者竟是一位虔誠的佛弟子,惠能因賣柴機會聽到他虔誦佛經而聞經開悟,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更因得到他的資助拜訪到名師,超凡入聖,成佛作祖,所以我作詩讚嘆,說是「逆緣增上福隆豐」,逆緣不是壞事,反而是個福報齊天的大好事,並於訪師求道的困難關頭,得到善長仁翁解囊慷慨相助,如旱天望雲霓,降來時雨,多麼難能可貴,六祖因得到這位長者的資助,完成了高登祖位的大業,所以說:「伸手莊嚴無上道」,而「惠能」也「從此」建「立」了驚天地而泣鬼神的大「奇功」。
「福緣宿植福無窮」的第二首禪詩是讚嘆六祖這種福緣是過去生中修來的,像種田那樣,春天下種,夏天收成。我們看到他的收成,看不到他的下種,覺得有點奇怪,這個土氣十足的小樵夫,竟有如此意想不到的奇遇,因賣柴而得到聽經,因聽經而得到開悟,且得富豪長者的慷慨資助而有福氣拜見五祖,原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竟有如此千載難逢的奇遇,本來是一個小麻雀,現在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
這點永遠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這正是「凡情莫解,聖智難測」的迷思!這也正是「宿植德本」的妙用了。
「春到百花映水紅」,種子埋在土壤裡,要等到和暖的春風,溟溟的雨露的滋潤,才嫩芽出土,百花怒放,香氣瀰漫,令人欣賞,令人讚嘆!六祖的福德因緣也是這樣,時機成熟,自然蓬勃發展,如春光時節,萬紫千紅、鬥豔爭妍,爭相怒放,河流湖泊都輝映得繁花似錦。
「六祖當年垂典範,千秋萬世振宗風」,禪宗在中國如風起雲湧,輝煌發展,在唐宋世佛教為黃金時代,即由六祖帶動,弟子四十餘人悉為法門龍象。所謂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惠能門下五大宗匠,人才輩出,法運弘通,散枝發葉,如懷讓的弟子馬祖道一有弟子百丈懷海門下便有弟子一百三十九人。把中國律寺講寺改為禪寺、禪院,而且悟道者眾,聖人輩出,可說盡是曹溪門風,六祖大師的功德。所以說:「六祖當年垂典範,千秋萬世振宗風」。
「普植善根蔭無窮」,這第三首詩可說是婆心切切,語重心長,意在鼓勵後輩。有惠能大師這麼好的榜樣,我們應該見賢思齊,應該跟先輩學習,要把握時機,趕快勇猛精進,普植善根,使善根增長給廣大人群的無窮福蔭,才不辜負出家修行的苦心!
「宜勤播種心田中」,心是一片最珍貴的園地,經說「心是道源功德母」,世出世間的一切善根、福澤皆從心中湧出,所以修行必須從修心起步,心地清淨、純熟了,一切言行必隨之清淨、純熟,故維摩經:「心淨國土淨,心淨眾生淨」便是此意。
佛經也說:「心是福田」,菩提種子由心田培植,菩提花果,必定豐收。印公導師的成佛之道指示,修菩薩行的人要「菩提心相應,慈悲為上首,空慧是方便,依此三要門,善修一切行,一切行皆入成佛之一乘」。「菩提心相應」就是平時的言行中,起心動念時,不要違背菩提心,其中更要以「慈悲心」為前題,加上以般若空慧為指南,那就再圓滿不過了。
「春來雨露花繁茂,滿架葡萄映夕紅」,這是修行的成果。春來雨露花繁茂是修行的功夫,修得很到家,照顧得合宜,如和暖的春風,綿綿的雨露的滋潤,果樹繁榮、壯碩,花香撲鼻,果實纍纍,豐收在望。「滿架葡萄映夕紅」,這是收成的季節,豐富得很,果實甜蜜,滿車、滿船。成佛的菩提道果,是無上菩提的六度萬行的因花善果莊嚴起來的。
(2)惠能初見五祖弘忍大師
交鋒高手妙難思,半語片言可決疑;
頑石竟藏無價寶,宗師驚喜得摩尼。
壇經自序品第一:惠能安置母畢,即便辭違。不經三十日,便至黃梅,禮拜五祖。祖問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惠能對曰:「弟子是嶺南新州百姓。遠來禮師,惟求作佛,不求餘物」。祖言:「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為堪作佛」?惠能曰:「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別」?
我們讀誦六祖壇經自序品第一所展現的是盧惠能安頓了母親,就立即首途,萬里迢迢,不怕辛苦,不厭跋涉,從南到北,孤身萬里遊,孑然無伴,奔向湖北蘄州黃梅縣,訪師求道,可見其心是多麼堅決,真是熱情如火!
讀了壇經的敘述,看惠能發起他這一訪師求道之旅,作得如此乾淨俐落,路途那麼遙遠,又沒有識途老馬的領航伴侶,竟跋涉不到三十天便已到達,我懷疑他不像個土頭土腦的小樵夫,倒像個經驗豐富的旅遊家,否則,怎會不致迷路,又能如此迅速到達?
惠能這位粗線條、土氣十足、年紀僅二十四的小樵夫,又未受教育、不識之無的小文盲,未見世面,初出茅廬的野孩子,竟表現得如此膽大、又有條不紊,膽大而不妄為,表現得非常出色,有板有眼,可圈可點,如法如律,令人喝采,應起立致敬,饗以掌聲!
例如他拜見五祖的一幕,就演藝精彩絕倫,該得金像獎了,可不是嗎?請各位想想看,例如像他這樣一個滿腳牛屎、一介文盲、粗魯不堪、俗氣十足、又矮又小、一個邊地下賤的野孩子,而忽然走進一座崇高偉大、莊嚴無比的殿堂,面對著道貌岸然、法體魁梧、威嚴無比、弟子上千前後圍繞,猶如眾星拱月,如此風光的形相、如此莊嚴的場面,盧小子惠能簡直不能對比。可是惠能走進這種場合,面對這種場面,惠能昂頭挺胸,並未怯場惶悚、心無愧色!為何能夠如此淡定?為何能如此大雄無畏?這不能解釋是無知,或說是初生之犢不怕虎。其實是才高膽大,膽從智邊生,這的確是如此。
例如,我們回頭看看五祖與惠能見面時交談的經過,其端倪便可一目了然了。
祖問:「汝何方人?欲求何物」?照理身為一代宗師,德行高超,慈悲為懷,固無輕視初學之意。但五祖與惠能的言談,所用的言詞、口氣,顯然流露著輕視之意,原因是看到他的身材矮小,又是土氣十足,必定是蠻夷之地的南方,不但未受教育且生活貧窮困苦,所以問他來自何方?欲求何物?意指是來乞討的。或者宗師慧眼透視,早已看出這個短小精幹的南方小子,雖不起眼,但敢昂頭挺胸面對一個威嚴無比的一代宗師,必有來頭,不得不用激將之法,投石問路,激他一下,使其現形,所以才會如此。這也如武士打擂台,是不是高手,出手便知。
五祖與惠能交鋒之後,惠能的表現果然不是弱者。惠能回答五祖:「弟子是嶺南新州百姓,遠來禮師,惟求作佛,不求餘物」。惠能答得異常謙恭,宗師可以傲慢,他不敢傲慢,卑稱弟子,而且很坦誠,說弟子是文化沒有開發的蠻夷之地的嶺南新興縣的一介平民,不是什麼富有的官家子弟,千山萬水、萬里迢迢,遠來拜師求法,唯一的目的是為了解脫生死,究竟成佛,不求餘物。最後的一句是明白的廓清此外絕不是向你老求取生活所需的生活物資,這正是惠能的高明處,以免宗師誤解他迢迢尋師的「西來意」。
五祖見他有這麼大的抱負,確是法器,確是可以荷擔如來家業的人才,但仍然要剉他一下,免得鋒芒太露引生障礙,故五祖給他一個封殺,迫他走投無路,看他如何解救,如何排除困難?故五祖曰:「你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為堪作佛」?意思是說:你是嶺南人,也等於說:你是一個出生在未開化地區的野蠻人,只有獸性,缺乏人性,知識又低落,像這種人,哪有資格可以作佛。這等於把惠能的資格取消,希望斷滅,意思是說:你這種材料根本是一株枯木,根本不是雕刻佛像的材料,別希望,別作夢吧!
惠能看來雖貌不驚人,但畢竟不是泛泛之輩,也是一名高手,雖被五祖逼入死角,處亂世不能不用重典,他不能不出奇招,要出殺手鐧,武器不認人,不得不再留情而給師父來個重擊,相信師父也感到力道太猛,手臂發麻了!
惠能說:「人或許可分南北,難道『佛性』也可以分東西嗎」?獦獠-惠能這野漢子的身段雖與大和尚的莊嚴法身確有天淵之別,但平等的佛性有什麼不同?這種語氣還藏有暗諷大和尚說外行話了!當然德高望重的一代宗師,對於一個初學弟子面前會說外行話嗎?只為校量惠能的真正悟性、潛在實力,才用這種近於兒戲的「花拳繡腿」,亂其錯覺,好看他出手,測其功力,發覺惠能果然是真材實料,喜不自勝!本欲再作深談,見徒眾環伺,天機暴露,不利惠能,才欲言又止,乃令隨眾作務去。可見五祖的苦心,亦可見惠能十分乖巧,密契得宜,不再多言。
我為了激賞惠能與五祖師徒會面的表現,好像武林高手比武,出招接招都表現得異常出色,異常精彩,所以特作了七言絕句一首作為讚賞,作為表揚!
「交鋒高手妙難思」,他們見面時的交談,充滿了禪機,猶如比武,風雲詭譎,變化莫測,難思難議,妙趣無窮!所以用妙難思作讚嘆。
「半語片言可決疑」,因為他們在談禪論道,談玄說妙,往往不須要多說多談,可點到即止,猶如畫龍點睛,半語片言便可破妄見真,所以說:「半語片言可決疑」。
「頑石竟藏無價寶」,這是惠能南方小孩,土氣十足像一塊不起眼的頑石,如果不遇識寶的名師如五祖者,誰能看出這塊頑石中藏有無價的珍寶?誰敢相信這個野蠻人-獦獠,有資格高登祖位,繼承禪門大寶。五祖稱獦獠,就意在輕慢,不受重視或看好,誰知跑出一匹黑馬,中了狀元。
-講於紐約慈航精舍印順導師圖書館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