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難路上苦奔波，孤苦伶仃嘆奈何」，這首禪詩是為惠能六祖大感不平，神秀敗選之後，仍然霸佔五祖東山法門的厚澤福蔭，並用強權手段迫害惠能到處躲避、到處逃難、到處奔波、走投無路、人單影隻、孤苦伶仃、求救無門，只感無奈，向天浩嘆，一切聽天由命。「舉目荒山家曷在？長年晝夜唱悲歌」！這是惠能逃難路上的情景的實況。惠能為了逃避神秀黨徒的追殺，幾乎正路不敢行，只能跋涉於崇山峻嶺，「家曷在」即感嘆何處是安身立命處？哪裡可以安穩？哪裡是家鄉？「長年晝夜」即不分寒暑，不分晝夜，幾乎是馬不停蹄，疲勞了都不敢休息，日夜奔波，除了長吁短嘆，只有唱悲歌了，還有什麼歌好唱呢？
「何日何年出網羅，安閒月下聽清歌」，這是摹擬惠能的心境，對於太平盛世的羨慕和嚮往！更感慨身世淒涼，欲哭無淚的傷感！「何日何年出網羅」，這是感慨惠能的身世！在神秀佈下的天羅地網中像一隻獵物，永遠逃不出他們的魔掌，所以才感慨何日何年才能逃出網羅，獲得自由的日子？「安閒月下聽清歌」，是指出惠能對於自由的嚮往！如果不受迫害「安閒」自在地在夏天的夜晚圓圓的明月之下，聽著昇平盛世的魚歌清唱，這是多麼寫意呀！更可愛的是無人迫害，在寧靜的青山上，與一群禪友在高雅的禪院中參與禪修的敘會，遨遊於禪境，深入禪觀，陶陶禪趣，人世間可說沒有什麼比這更福樂的了！所以說「禪修敘會樂何似」？「禪趣陶然法喜多」！這是聖會聖樂，體現真如，遊心法海，是聖觀自在的法喜法樂，勝義樂，勝義之喜非塵世的人能領悟得到的，惠能在苦難中益加嚮往！
「虎狼遍野求安和，苦海如何能止波」？惠能逃難中的處境正是如此！神秀派數百人追蹤惠能，此刻惠能的處境如置身於虎狼出沒的荒山曠野，隨時隨地，偶一不慎都會被捕噬，在這種危難險境之下，那有安和可求？又如處身於狂潮怒海之中，那有風平浪靜之日，苦海止波之時？「小兔膽寒避苦厄，只求早日離群魔」，這兩句詩寫出惠能的唯一願景！一隻勢單力弱的小兔，誤入虎狼林中，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心驚膽寒！處境如此危殆，無力反抗，除了希祈逃離魔掌，那有別的願望呢？
「戴月披星趕路忙，茫茫荒野月無光」，這兩句詩是敘述惠能離別五祖之後兩個多月的逃難生活，「戴月披星趕路忙」是說他日夜都在逃難、都在趕路，縱在夜晚也未休息，夜晚只有月亮和星星的照臨，所以形容頭頂戴的是月亮，身上披的也只是星星。有時候不是好天、滾滾烏雲、烏天暗地、刮風下雨，月亮、星星也躲到雲層中去了，星月就無光了，在這種情形之下，惠能就得摸黑趕路了，所以說茫茫荒野月無光。「強梁出沒多狼虎，孤獨惠能苦斷腸」！中國出名的梁山泊是著名的強盜集團聚居的場所，後來凡是聚眾打劫的強盜便以「強梁」的稱謂作為強盜的代表。「強梁出沒多狼虎」的強梁，指惠能逃難經過的崇山峻嶺，也可能有打家劫舍的真正土匪出沒，也暗示神秀的這班黨徒也如真正的土匪那麼恐怖，同時也可能隨時遇到毒蛇猛獸，處境如此惡劣，人單影隻的惠能，怎能不柔腸寸斷、悲從中來！故說「孤獨惠能苦斷腸」！這不過依人之常情妄作推斷，其實惠能是超凡入聖的大賢人大聖者，當然不會有這類「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矯態，否則怎會有「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手筆！
「本來祖位難強求，福慧莊嚴累劫修」，這是最後一首詩的前兩句，此詩是評論神秀自不量力。祖位是修行的成果，神秀不行正道行邪道，祖位是道德所居，必須廣修福慧、累劫修行，才能莊嚴成佛作祖的聖果，無福無德無能，想用巧取豪奪之手段那能濟事，所以說「本來祖位難強求，福慧莊嚴累劫修」。
「數百強梁欲奪取，不如所願不甘休」，這最後的兩句是說神秀的野心，對於祖位志在必得，所以才費那麼大的氣力，數百人的大陣仗，奔波上千里外跟蹤及追捕惠能，使惠能落難他方、走投無路、苦不堪言，神秀雖霸佔了五祖東山法門的豐富的財力和人力資源，但並不以此為滿足，還要奪取六祖的祖位，而且強力追求，不如所願誓不甘休，這麼一來，惠能的小命就非賠上不可了。
惠明至，提掇不動（傳燈錄作「舉之如山不動」；正宗記作「舉起衣缽不能動」），乃喚云：「行者！行者！我為法來，不為衣來」。惠能遂出，盤坐石上。惠明作禮云：「望行者為我說法」。惠能云：「汝既為法而來，可屏息諸緣，勿生一念，吾為汝說」，明良久。
因果分明事甚奇，福緣不足不能欺；
惠明之志搶高位，力不從心愧可知。
在數百名浩浩蕩蕩的爭奪衣缽的大隊伍中，不愧是出身軍旅並身為高級將領的惠明一馬當先追上惠能了，所以經文說「惠明至」，就是惠明第一位追上惠能：在路邊的大石頭上只見衣缽，不見惠能，這正是一班暴民所追求所爭取的寶物，見獵心喜，乃求之不得的東西出現在眼前了，怎不雀躍驚喜？而跳去拾取，誰知一件法衣，一口缽盂，可說是輕而易舉的東西，竟沈重如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提不起來，好像法衣與缽盂生了根了，與巨石相連了一樣，盡力搖撼也撼它不動，難怪傳燈錄形容為「舉之如山不動」，惠明大驚！不得不愧感福緣太薄；也不得不驚嘆和敬佩惠能福德因緣的雄厚了！惠能能攜之同行，崎嶇山路，遠行千里，今則呈現眼前，輕輕物品，竟如蚊蚋撼山，使盡喝乳之力，也絲毫不動，這顯然是與福德因緣有關，可見祖位是福德所鍾，要搶奪要佔有，別作白日夢吧！惠明覺醒了，愧疚萬分了！知恥近乎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原來惠明把惠能以為可誅可殺的對象，衣缽可搶可奪的東西，現在都突然轉變了，視惠能為可尊可敬的救世主。這是貪瞋癡的湧湧烏雲散盡了，漫天的慧光豁然湧現，這才正是「妄念不生般若生」的境界！惠明此刻發現到惠能駕著一艘慈航，當機立斷，要上慈航，渡迷津，登彼岸！於是他誠懇地告訴惠能，他興奮地高喚「行者，行者！」這是尊稱惠能是行菩薩道的人因而稱他行者！「我為法來，我不是為衣來」，意思是說：我是為求法的，我是為真理而來的，我要跟你學法，要作你的弟子，不再是你的敵人了！同時，我再也不傷害你和為奪取衣缽而來了。不過幾兩重的衣缽，我竟搖撼不動之後，我已知道崇高的祖位絕不是貪婪的生死凡夫能有福坐享，所以我只求你說法開示、救拔，不求其他。惠能聽到他的呼喚，知道他的悔悟，知道他已改邪歸正，去惡向善，才從隱蔽的草叢中走出來盤坐在高大的石頭上與惠明見面，所以經文說：「惠能遂出，盤坐石上」，這是表示惠能不計前嫌，應惠明懇請，如大宗師那樣氣度恢弘，結跏盤膝而趺坐在高大石上，接受惠明的恭敬禮拜，以備為他說法開示。惠明見到這種風範，也倍增歡喜，隨即恭敬禮拜而對惠能懇求道：希望行者，大慈大悲給我開示法要，惠能便對他說：你既然是為了追求佛法而來，不求其他，那就「屏息諸緣，勿生一念」，這是表示要給他傳法開示了，可是他是一個老粗，出身軍旅的俗漢，而且殺氣騰騰，為了搶奪衣缽，隨時出手打鬥、傷害，內心像一缸污泥、混水，如地層正在狂風暴雨，低空漫天雲霧，不先行沈澱、盪滌乾淨，什麼真理妙法，對他來說，未必入耳，未必有用，所以惠能未傳法開示之前，先要求他來個清潔工作，如一個容器先作衛生工作、消毒、洗淨，使灌入甘露醍醐才能成為清潔的、營養有益的飲料。屏息諸緣，勿生一念，即把如潮翻滾且根深蒂固的貪念、瞋念、癡念等，止息下來，妄念不生智慧生之後，如晴空萬里、陽光普照、見性明心，才有心心相印的可能。如茶杯曾置毒藥，現在即使置入醍醐，醍醐也變得有毒，這樣不但無益而且有害了。所以惠能為安全計，故先行消毒，這是惠能的高明處。最後惠能表示「吾為汝說」，這是惠能給惠明一個莊嚴和偉大的承諾，而惠明也依教奉行先從思想見地上來個消毒洗滌工作。「良久」就是惠明一向視為寶貝的障礙聖道的煩惱，他來個徹底摒除、一刀兩斷，使菩提聖道暢通無阻！
－講於紐約慈航精舍印順導師圖書館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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