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隨福蔭與天齊」，這最後一句禪詩相反的是讚嘆六祖惠能目前雖然喫了不少苦頭，受盡了不少磨折，但最終必福蔭齊天，福澤無窮，自他兩利，那是必然的定律，乃苦盡甘來的結果。
「悟似大鵬迷似雞，可憐可愍莫沈迷」，這是最後一首禪詩的前兩句。這一首禪詩是用「大鵬」與「籠雞」來比況「迷」與「悟」的兩種情況，悟者如大鵬遨翔太空，逍遙自在，無罣無礙，而且可以扶搖直上九萬里，凌霄漢，摩雲霞，何等瀟灑？何等快樂？何等自在？籠雞終日困在籠中，寸步難移，而且長大長肥之後，隨時被宰、沸湯近，以血淋漓的肉體、屍身，陳列於酒席上供貪婪殘酷的老饕人類裹腹享用，命運是多麼悽慘，令人沈痛！所以說「可憐可愍」，若是「袈裟門下失卻人身」那就更值得警惕了，所以提出「莫沈迷」的呼聲！
「高登聖域蓮池會，痛彼群愚受苦淒」，這最後的兩句禪詩的上句是讚嘆六祖惠能大師開悟之後高登祖位入於聖流，在佛國淨土中，聖賢隊伍內參與蓮池海會，享受無上法樂，多麼寫意，多麼幸福！「痛彼群愚受苦淒」，那是指像六祖惠能這種悲天憫人的大善人，看到如神秀這類沈迷不悟的一群淒涼受苦的愚夫而又無從救拔，怎能不感到痛心呢？
惠能辭違祖已，發足南行。兩月中間，至大庾嶺。逐後數百人來，欲奪衣缽。一僧俗姓陳，名惠明，先是四品將軍，性行麤糙。極意參尋，為眾人先，趁及惠能。惠能擲下衣缽於石上曰：
「此表信，可力爭耶」？能隱草莽中。
祖位崇隆共妄求，無人立志願真修；
福緣不足慧緣淺，往返三途作楚囚。
衣缽爭來或不難，高登聖位非無端；
萬行六度由修得，盜取聖名那可安。
逃難路上苦奔波，孤苦伶仃嘆奈何；
舉目荒山家曷在？長年日夜唱悲歌。
何日何年出網羅？安閒月下聽清歌；
禪修敘會樂何似，禪趣陶然法喜多。
虎狼遍野求安和，苦海如何能止波；
小兔膽寒避苦厄，只求早日離群魔。
戴月披星趕路忙，荒茫郊野月無光；
強梁出沒多狼虎，孤獨惠能苦斷腸。
本來祖位難強求，福慧莊嚴累劫修；
數百強梁欲奪取，不如所願不甘休。
「惠能辭違祖已」，這是惠能與五祖師徒，情投意合，心心相印，至性至情，情同父子，臨別的情景，雖幾至難捨難離的境界，但處境複雜危險，不離益見危殆，終至勉強不得不離，離開是非之地，越早越好！惠能與五祖師徒竟是這樣不得不捨中捨了，離了！這句經文說「惠能辭違祖已」，就是敘述他勉拜別了情同父親的五祖之後，沒有師父這座靠山了，前途到處是陷阱，神秀佈下天羅地網，沿途獵人遍佈，隨時都有被捕的危險，必須步步為營，萬分小心，才能化險為夷，萬無一失！因為他責任重大，是一代宗師六祖，是法身慧命的傳承，一有差錯，非同小可。在五祖方面，五祖雖不在惠能身邊，但心中牽掛，也同樣是夢寐為勞，心未可安！因此，惠能拜別了五祖之後，就懷著一顆不安的心，小心翼翼地發足腳力，日以繼夜，向南狂奔疾走，結果約莫兩個月的光景，便已跑到江西省界的大庾縣南與廣東南雄縣分界處的大庾嶺。此處是一座挺拔又險峻的高山，六祖惠能以為到此就離開險境遠些了，可以喘一口氣了，歇歇足了，誰知心念還未動完，想不到竟大難臨頭了！現象反常，「敗者為王，成者為寇」，敗選的神秀派來數百驍勇徒眾追殺惠能為爭奪衣缽。惠能逃到大庾嶺，神秀徒眾也追到大庾嶺了。經文中展示「兩月中間，至大庾嶺。逐後數百人來，欲奪衣缽」，就是敘述此一險境。數百人圍捕一個年青小子，如群狼捕兔，撒下天羅地網，不慎便會插翅難飛，神秀志在必得，以為搶到衣缽就可以稱師作祖，所以機關算盡，陰謀用罄！
「一僧俗姓陳，名惠明，先是四品將軍，性行麤糙，極意參尋，為眾人先，趁及惠能」。這節經文是敘述神秀組織一支龐大的追捕惠能的隊伍中，最先追上惠能的僧人的身世和經歷。此僧俗姓陳，法名惠明。此人在出家前是一位階位頗高的將軍－四品將軍，「性行麤糙」，就是說明這位武將出身的僧人，性情行為很暴躁，雖然出家有志學佛修行，但禪修得並不高明，仍然是粗裏粗氣，惡習原封未改，可見雖然「法喜充滿」，但也不是人人有分，要看你的福德因緣了，「極意參尋」，意思是說，這位將軍出身的老粗師父，對於神秀的教授師，不但好大喜功，也是一位很忠心的黨徒，所以才表示意願很高，不論如何要參預追尋捕捉惠能的大縱隊，而欲表現將軍出身的本領，果然身手不凡，結果拔了頭籌，他第一位追到惠能。這種局面，對惠能來說，追兵突至，不免無限恐慌；對惠明來說，見獵心喜，兩者之間，一則以驚，一則以喜！幸好，處於荒野高山，林樹茂密，惠能又從小出身草莽，山林謀生，應變敏捷，當惠明「為眾人先，趁及惠能」之時，惠能見到事態危急，想到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而且他們所爭奪的是「衣缽」，惠能福至心靈，於危急中「擲下衣缽於」盤陀「石上曰」，便高聲對來搶奪的惠明說：「衣缽是傳祖位的象徵，是信物，要有足夠的福慧因緣才能擁有，難道可以用強權武力來爭得嗎」？惠能說罷就立即閃身隱藏在茂密的樹林草莽中靜觀其變，以便善巧脫身，以策安全，不至於如甕中之鱉，任人宰割。
寫到這裡，讓我先將前列的兩首禪詩略微解釋再續談經義。
「祖位崇隆共妄求」，這是慨嘆如神秀這類人，對於祖師寶座，如泰山北斗，崇高無比，地位莊嚴、隆重，為帝王之師，舉國人民，普天恭敬，令人嚮往、令人羨慕，於是夢寐為勞，乃千方百計拼命爭取，一有機會就機關算盡，設法搶奪，莫讓肥水流落外人田，不論如何，祖師寶座，不許別人搶去，因此，我說：「祖位崇隆共妄求」。「共妄求」的共字就是大家都要爭取，誰都志在必得，誰也不能禮讓；至於形容他們是「妄求」，更是說他們所使的手段是「巧取」或「豪奪」，心術不正，手段惡劣，猶如強盜土匪，不由福德智慧，明心見性的正當因緣去修行，去證得，更是可怕，神秀這群黨徒，自我無能無力，自搶不到，結果都淪為神秀的兇幫、打手，幫神秀打劫，所以我說他們都是不正當、不合理的「妄求」，因為「無人立志願真修」。高登祖位是道德所居，是修行的成果，如農夫的高產豐收，是犁田、播種、除草、施肥、日日灌溉、勞心勞力、流血、流汗，付出很大代價，才取得的成果。祖位的高登也是這樣，清淨莊嚴的六度萬行，作為莊嚴，聖果因花，也是累劫修集來的，無心立志修行，培養福慧，只想憑藉強權武力，或巧取，或豪奪，豈能有濟，豈非緣木求魚？作白日夢？
「福緣不足慧緣淺」，成佛要福德圓滿，智慧圓滿；作祖難道可以不需要福足慧足就可以高登祖位嗎？甚至也可以如攪政治的那樣，可以「槍桿子出政權」嗎？似乎不能那樣。因聖賢果位是福田、靠福氣、靠善根，是道德的因花，必須清除煩惱罪業，不貪不染，清清淨淨才能證得。那裡是福德因緣不足、又沒有智慧、貪瞋癡三毒原封不動如神秀，不願修行，只憑奸巧，加上強權武力，不但不能如願，而且可能還要往返地獄、餓鬼、畜生的三途，萬劫沈淪，永做楚囚，永難超生。
「衣缽爭來或不難」，人單勢薄如惠能；權強勢眾如神秀。千人對付一人，有人氣、有組織，到處灑下天羅地網，不信惠能本領高強，插翅難飛，那麼強大的武力，如數百野狼捕一隻小兔，武力千倍懸殊，要捕捉惠能，搶他衣缽深信無難，所以我說：「衣缽爭來或不難」，只是這麼崇高的祖位，可以搶來的嗎？真的會這麼簡單只憑武力就可以坐上祖位，作得安穩嗎？「高登祖位非無端」的詩句，就是清楚明白指出善因善果，惡因惡果，因果絲毫不爽，「自古神仙作福來」，祖位福德所居，搶劫不到。「高登祖位非無端」，就等於說：祖位不是強盜的「戰利品」。「萬行六度由修得」，即是「高登祖位非無端」的答案。也就是說，祖位崇高，祖位大福大慧是由苦修六度萬行的因花莊嚴起來的聖果。「盜取聖名那可安」，也是指出祖位上的莊嚴福報，崇高美德，隆重聲名也絕不許盜取，盜取到也絕難永久安穩享受！
－講於紐約慈航精舍印順導師圖書館 ～待續～
